光伏打工仔，只想“苟”过这个冬天

“兄弟，挺住，别崩。”“困难过去了，春天就会来”。

25岁的李钧在业余时间运营着一个光伏从业者社群，最近，为群友加油打气成了他的主要工作之一，而这背后，是太多对现状的焦虑和对未来的担忧。

这个冬天，对于普通光伏从业者，尤其是入行不久的新人来说，真的不太好过。

换挡期的落差

李钧学的是机电一体化相关专业，2021年毕业后就加入了一家位于江苏的光伏企业，目前在徐州市附近一家组件厂担任设备工程师。

“当年光伏的招聘、求职都很火爆，虽然我的工作看起来不高端，但也觉得很有前景，待遇也不错。”根据李钧的介绍，虽然工作很忙，但他业余时间喜欢交朋友，有自己的社交媒体，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社群，虽然规模不算大，但天南海北的从业者都有，大多是最近几年进入光伏行业的“普通打工人”。

“虽然我入职也就三年多的时间，但群里还有很多更年轻的新人，跟我同期的一批是在行业最景气的时候加入的，对于现在这个有些惨淡的现状，确实需要适应。”李钧对钛媒体APP表示。

2023年，我国光伏单年新增装机量暴增到216.88GW，同比增速高达148.1%，自2020年开始的这轮超高速发展期的“油门”看起来已经踩到了底，与此同时，上游制造业经营情况却每况愈下，去年下半年“降价潮”愈演愈烈，四季度厂商亏损成风，及至今年上半年，A股光伏设备板块营收TOP5的营收、净利润同比均双降，净利降幅更是全部超过了68%，昔日“光伏第一股”隆基绿能净利同比下降157.13%，半年“血亏”52.43亿元，其他行业龙头如通威股份、TCL中环也亏超30亿元；三季度，“行业自律”“行业自救”成了流行词，行业协会、有关专家纷纷表示应从“反内卷”“杜绝价格战”做起，以实现行业健康可持续发展。但至少就短期来看，价格端的压力仍然很大，以李钧所在的组件环节为例，今年以来组件环节价格已下降了近30%，相比去年上半年的高点更是跌超60%，而这在主材四大环节（硅料、硅片、电池片、组件）中，还是跌幅最小的。根据InfoLink的最新统计，截至10月23日，单晶PERC（182mm）组件最低成交价0.65元/W，最高0.78元/W，成交均价仅0.68元/W，作为新一代技术代表的N型TOPCon组件成交均价也跌至了0.71元/W，这一价格已低于不少组件厂的现金成本线，企业入不敷出，才酿成前述亏损“惨案”。

企业的经营压力往往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导到普通从业者的身上。李钧表示，不知自己是否算幸运，虽然也知道公司情况不好，但至少目前产线还在正常运行，上六休一，待遇受到一些影响，但也不算大。不过，他表示，知道上游已有工厂停工停产，丢掉“饭碗”的从业者不在少数，虽然自己经常安慰别人，但其实心里也很没谱，此前畅想的晋升通道、赚钱买房打算，最近都不太敢想了。

行业内最近流行“换挡期”的说法，例如从“高速发展”转换到“高质量发展”或从“规模优先”转换到“效益优先”等，北京鉴衡认证中心副主任纪振双此前在一次圆桌论坛活动中就表示，我国光伏在多年高速发展中取得了巨大成绩，但也积累了不少问题，今年行业都在讨论“过冬”的问题，说明矛盾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相信不管我们愿不愿意，现实都会倒逼我们走到下一个发展阶段。

而在这骤然的“换挡调速”中，或许正如李钧所说，有的从业者失落于实现曾经期待的可能，更有人在车门前左右为难。

夹缝中的焦虑

10月，前述陷入亏损的光伏硅片龙头TCL中环爆出舆情，有消息称，该公司持续下调工厂开工率，并因此引发了员工停工降薪等问题，旗下一家子公司员工集体要求解除劳动合同并给予赔偿。有员工表示，自今年8月以来，公司生产基地实行新的轮休制，员工被迫停工，甚至有人9月只上了3天班，导致工资大幅缩水，无法支撑生活，因此提出赔偿要求。有媒体报道称，TCL中环方面已向相关员工承诺称将给出解决方案。

光伏是近几年新兴制造业的代表，社会影响力很大，其中的明星上市公司更是备受瞩目。行业遭遇困境时，一些大企业的舆情更容易引发关注。近两年来，裁员、停工也成了行业“热词”。李钧还记得，从去年冬天一直到今年，行业龙头隆基一直处在“裁员风波”的风口浪尖，钛媒体APP此前也有过专题文章《彭博社爆料隆基绿能裁员30%，小作文还是大趋势》梳理前因后果，虽然隆基方面已多次辟谣所谓“公司制定了裁员30%的计划”“裁员人数或达上万人”等均为不实消息，但时至今日，管培生不满公司以“末位淘汰”为由不予转正、辞退不予赔偿，劳务合同工认为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帖子仍存在于社交平台中。

随着行业整体经营、融资情况走弱，对于被裁员的担忧和焦虑进一步蔓延，对于资历尚浅，位置不稳固的“打工仔”来说，更是如此。李钧所在群组中，就有一位在北京周边生产基地的从业者，入职还不到一年，就因为公司变动而失去了工作，而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下一份工作也并不好找，在群中，他有些沮丧地表示可能先回老家待一段时间。而对于留在行业中的新人来说，很多时候也感到一种“艰难求生”的感觉。

小新是一家一线光伏企业的行政工作人员，入职两年左右，“平时工作节奏挺快的，但行政的工作给人感觉挺稳定的，工资待遇在当地都算得上可观”。

不过，随着去年年底部门同事被裁的情况不时发生，小新一直感到“很忐忑”。

根据能源一号的梳理，截至今年上半年，预计光伏行业的从业人数超过200多万人，但核心光伏公司中辞职、停工或休假的就高达数万人，部分重量级企业减员幅度超过8%，而除了流水线上的操作员一直变动较大，受开工率影响最易遭遇减员外，部分企业为节约开支、精兵减政，也裁掉了不少职能人员。仍以隆基为例，该公司截至2023年底在职员工合计7.5万人，在所有光伏企业中人数最多，但去年，其总部、职能人员的数量和占比明显缩水，财务、行政人员合计占总人数比同比下降了8%。而根据今年的半年报，隆基仍在精兵简政，管理费用同比下降18.8%，职能条线的调整也仍在进行中。

小新对钛媒体APP称，目前她的工作更忙了，甚至忙得有些麻木，但还是始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核心竞争力，每次有可能裁员的风声时，都会无比焦虑，“甚至不知道明天和裁员哪个先来”，而此前制定的学习提升计划，现在也根本无暇顾及，虽然有人劝她“先找好下家”，但自己总感觉目前的精力和心态都不能支持她做任何大的决定或改变。

“只想熬过这个冬天，不管明年的情况是什么样子”，在社交平台上，小新的焦虑和状态都非个例，有一位从事光伏行业的博主形容称，自己最近就好像“掉进了夹缝里”。

隆冬季的寒意

李钧的群里，最近非常关注光伏股票的表现，虽然其中可能很多人都并不持有相关股票。9月下旬、10月中下旬光伏板块迎来两拨强势普涨行情，在群友们看来，这至少是行业回暖的征兆。

的确，最近招商电新、西部电新等不少券商分析师也都对光伏板块逆势反弹表示乐观，这一定程度上源于所谓行业“自救”的努力。10月16日光伏行业协会（CPIA）邀请16家头部企业召开专题会，共商防止行业“内卷式”恶性竞争，强化市场优胜劣汰机制，畅通落后低效产能退出渠道。紧接着，10月18日，协会再次发文，表示中标价低于成本，已成为困扰光伏制造行业的难题，称经测算得出当前一体化企业N型M10双玻光伏组件，在不计折旧，硅料、硅片、电池片在不含税的情况下，最终含税生产成本（不含运杂费）为0.68元/W，并强调低于成本投标中标涉嫌违法。市场普遍将其解读为行业协会设定的指导投标价格的“底线”，但同时也对这种“指导价”的有效性有所怀疑，除了协会的约束力、强制力效果外，对于非N型M10双玻的光伏组件如何参考，也有争议。协会方面则表示，未来还将定期调研和测算行业成本并对外公布，供全行业和政府监管部门参考。

此外，也有行业专家、企业高管表示了对协会干预的不满，有人认为这是一种“非市场化”的方式，也有人认为只参考行业龙头企业意见的相关指导对于广大中小厂商来说适配性不强。

对于行业如何出清，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光伏分会秘书长张森此前曾表示，在市场竞争中淘汰落后产能，完成兼并重组，是光伏行业大势所趋，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而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不管“长痛”还是“短痛”，没来得及站稳脚跟的“打工仔”们，恐怕都会处在冷风最凛冽的门口，承受最彻骨的寒意和疼痛。在很难掌握主动权的当下，很多人都只能期盼行业和自己都更快地捱过隆冬季。

不过，明年春天真的能成为光伏行业的暖春吗？至少就目前来看，今年上半年还存在的2024年四季度至2025年初行业完成出清、迎来拐点的预期已几乎“销声匿迹”，而在对下游需求偏悲观的观点看来，价格持续下降、厂商经营承压的情况，可能会一直持续到明年四季度，甚至更晚。（文中李钧、小新均为化名（本文首发于钛媒体APP，作者｜胡珈萌，编辑｜刘洋雪